菜园的石榴红了 乡情浓了 范超
范作家一直有一个想法,或者说有一个系列创作计划,就是仿照当年孔夫子率众弟子席不暇暖“周游列国”弘道兴文的做法,叫做“周游列村接通地脉”——亦即选择那些具有丰厚历史底蕴的村庄,去做做田野调查和乡间考古,了解风土人情,书写老村新变!只是总囿于工作、精力和条件等等,一段时间之内,这个愿望无法落地,想法难于展开。但只要有一线可能,似乎板结的生活松开一丝空隙,这个念头就会像泉水汩汩涌冒出来像阳光缕缕投射进来,而且还很强烈的摆在范作家眼前,亟待与他如同听见某种神秘的呼唤一般蠢蠢欲动:走吧,走出你的格子间、走出你的舒适圈、走出你的僵化思维定式和固化认知层面,到火热的生活中去吧、到真实的最基层去吧,去采风访谈去知行合一去一探究竟,更是去接通村脉文脉和疏通人脉地脉,让那新鲜性灵的源流通过大地的渠道和血液的管道奔腾不息的淌进来,从而健壮骨骼、强化气格、成就大的风骨和风格!
时间到了,机会来了,范作家开始了行动!下面这篇《菜园村小转》就是他在新时代乡村振兴背景下开启的“周游列村”第一篇:小转就是小传,而列村更是列传——
很早很早之前,也就是在县域南乡北望唐王陵扯嗓子背啊喔饿茶泡馍浪浪额够的那些个年月,我就常常从村里两个北山下来的亲邻那里,听到昭陵脚下菜园村的名声:那可是李世民的菜园子哩——他们这样骄傲的告诉我时,画面感一下就显现出来了:因为开陵人守陵人护陵人吃菜园的菜吃出了名堂,菜园的菜味儿飘进了长安城,1300和1400年前左右的那些个黎明,由菜园村沟道口通往长安的官路上,这些凌晨送菜的乡亲摸黑赶路时还不忘互相叮咛:走快些走稳些,不要误了京城人的早餐饭时呀!大唐盛世的辉煌荣耀怎么来的,菜园村的菜供养出来的;杨贵妃的绝世容颜怎么来的,菜园村的菜滋润出来的;李白杜甫白居怎么能写出口口相传的千古好诗,菜园村的菜灵感出来的——啊呀哈,传说就是这么个传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爱信不信,较真了就慢慢考证去,有趣了就菜余饭后,一笑而过哟呀呵!
但等我慕名真要到菜园村,却是很多年之后的前几天,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了。我和虢红旗表哥在范超文学馆半亩园中锄完草,上县城咥过三碗烙面后,忽然就动了去菜园的心思,说走就走,一打听,菜园村还分为上菜园和下菜园,我乐了,哎嘿,菜园都是连畔种菜的,跟咱口头常说的上地和下地一个样,把猫叫个咪,都是一回事嘛!表哥一导航,咦,距县城才二十分钟,从关中环线上驱车走,都用不了一脚油,半脚油就到了。左拐进去草木深,路头就是旧故里露了头,车停到村碑旁,我下来,捧着由平凹先生散文《菜园老人》改编的连环画册,与村名合影,四十多年过去了,一篇作品回到了它的渊源地,名实相符,魂魄合一,其碑上“下菜园”和“邮编”等相关刻字,镂在一缕秋光中,俱是黑里透亮。碑前面的小广场上,铺满掰碎揉烂的点点片片,在阳光下晾晒着,锦鲤甩金鳞一样遍地游走,中药吧,我疑惑,表哥说,石榴皮蛋蛋颗颗,一味好药材啊,专治拉肚子呢。哦,是吗?是啊,再往前走,路边是一溜溜石榴皮引着,地里是站着的石榴树迎呀迓着裹挟着,果然陵下秋来风景异啊,我不由惊叹,因为固有的印象中第一此村合该种蔬菜第二合该种苹果,而现在却都种了石榴,正是忽见呼入世外榴园呀!石榴耐寒么,这一块浇地水总不方便啊,但水也不能太多,多了容易疯长,再者就是石榴不耐低温,天一太冷,地表以上就容易冻死了,所以石榴适合这样的半山坡旱地栽种——哦,表哥这么一说,我似有所悟,再去看眼前,但见的榴树密麻,成片铺开,石榴正是皮上红色籽饱汁的季节,每个都挂在从枝头扯下的白塑料袋中,袋沟底无一例外,都汪着晶莹的一兜水,当斯时,灿阳,红果,绿树,白露,每每一见,美美动人。
哥说,按地形,咱现在就站在沟道里了,也就是上下菜园的分界沟啊,一条沟道弯又弯,一尿尿到下菜园——我听了噗哧笑开:真个是天降甘露地出醴泉的皇天后土,还是宝鸡峡支渠解烦忧?!再联想表哥这个高贵的姓:虢,恍惚中就像看见虢国夫人身着石榴裙从菜地里雍容慵懒走来的样子。我的笑声哈哈起来,表哥也跟着笑起来。听过古经的菜园村人是见过大世面的,在菜园村是适合这样大笑的。之前我在村口向一个纳鞋底的大姨问路,大姨就说,你声大些些,你把声藏在沟子里(注,沟子,是关中方言,意为:屁股),你就是问一百遍,我还是个聋子!我就说姨你这鞋垫子纳的好很!大姨扶扶老花镜说,好啥好,好你也不买,哎,你买我也不卖,哎,我是拿这务心慌呢!我后来见了要去看望的叔和姨,手拉手坐在堂屋里就大声说笑,我说看你们身体好精神好,我高兴啊,叔和姨说,你和我儿一样喜庆,都是眼里只有朋友爱助人为乐的人,我说一见到你们就心里敞亮啊!转在院子里,靠着鸡叫一声生兄弟的石榴树,我宽慰二老说,你们住这四间庄基,这院子这大房,按城里价钱,可是妥妥的千万富翁啊!这俭省一辈子见不下几个钱,就这一会会儿让你就说成大款咧,没用没用,娃都忙的回不来,高兴高兴,你来了你认下门了就常来!我说那是一定一定,燕子归来寻老家,菜园村里有亲人。二老乐的合不拢嘴,笑脸儿像满村满树上最红火最心疼的那两朵连枝石榴,送我们出来,还急跟着车后走,热情的指路,直到车拐弯,我回头最后一眼看见看不见的,夕晖正好笼罩了他们一身。车闪过村道里好几家门前,都瞥到有男女老少凝聚着,大家说说笑笑,就像石榴籽抱在一起。我们再驱车往上菜园溜达,路上遇到一群正在溜达的山鸡过道,态如秋风过野,因为怕车来,一只没有过去,然后一只在这边立着,一群在那边立着,都偏头呆萌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山鸡,如此僵持几分钟,我一挥手一示意,这一只就在我们车前呼啦啦飞成一道彩虹划到大部队里去了。我们一直走在了菜园村机井背后,表哥说,再往后就是老石渣厂了,三十年前我在哪儿给厂里盖房房,断续盖了两年啊,一月能挣600元,后来家里叫结婚,就回去了,再没来过,那时候路上都是拉石子的车,听说为了保护环境,厂子很快取缔了。取缔了好!我喊了一句,扑啦啦惊起旁边玉米地里一大群麻雀。我回身,背景里是唐王陵的凤凰山、马鞍山一带,具体是唐王李世民生前钦赐与自己昭陵相依相伴生死与共的真正圈椅穴——魏征陵,眼目下是风水绝佳的宝藏之地菜园村,我寻个高坡站着做俯瞰和指点状时,就想起那一句在这儿广传的儿歌:唐王陵,雾澄澄,看见菜园像北京;唐王陵,拐右拐,看见菜园像上海——大约就是盛唐王气氤氲千年后自然而然产生的吧。是啊,无论怎样,在菜园孩子的心目中,菜园是最美的,永远是最美的,是自己的首村啊母土啊,北上广再好也没菜园好啊,和菜园比起来,北上广遥远偏僻的往天边硬瞅就是瞅过高高的唐王陵去也瞅不见啊。每天和每次能回到菜园就是赤子游子们心中最大的满足,就是最兴高采烈的时候啊。
上菜园头头和上下菜园之间,刚刚新立的村碑头顶,都是高高悬置着一个咧嘴笑的大红石榴,我站在碑前照相,正像拜倒在贵妃们的石榴裙下,谁来都如此状。正对面向阳矗起的立柱上写着:菜园优质石榴产业基地。紧挨着的展板简介中说:菜园全村445户,1608人,耕地面积3280亩,其中水果以种植石榴为主,全村人均收入过万。目前正在做的是对现有500亩低效石榴种植区进行整形修剪、苗木定植等改造提升,并以此为基础,延伸产业链,扩展石榴生态观光,采摘乐购乐游等产业形态,通过直购和网购相结合等形式,开拓石榴浓缩汁、石榴果粉速溶粉加工等,到时就可以进一步实现转移安置劳动力和人均增收的新目标了。这是菜园人多彩多汁的“石榴梦”!梦正在慢慢实现,菜园村的石榴红了,一副生机勃勃的菜园乡村振兴图正在我眼前漂漂亮亮的展开。菜园石榴甲天下呐,这石是“实心实意”,这榴是“留下真情”,树树成全精气神,个个饱含诗书画,耳闻目睹,名不虚传!
再回到沟道的通村公路上,表哥说:这条路叫烟昭路,这些站亭都是我当年修的。好奇害我,我就建议到亭前看看,一瞧,却见站牌上写的是烟照路,哎呀,多么美丽而浪漫的错误啊,我之前见过类似的一例是“营造出一种云遮月效果”的“种云遮月”,再是“某某阳光不锈钢水箱”之“阳光不锈”,第三例就是这个“烟照路上”了,哎呀,如此甚好,烟霞朗照,绮景大丽,风致甚佳。这并不需要勘误和校正,这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就像据说这条沟就叫洪沟,我见到的菜园人家就姓洪,我们所期盼的幸福亦就是洪大的福气呀!小转完菜园村,我给表哥说,咱今天收获可是真大啊,掉转车头上返程,我要急急赶回我的范家村,三四十年后我才知道,曾经告诉我菜园村故事的伯哥们,就是菜园村紧邻的索山庄河人,我要告诉他们:你们乡愁萦绕半生的当年的旱岭岭,如今变成富窝窝金沟沟嘞,到处都是红红的石榴,浓浓的乡情,洪亮亮的光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