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峡—— 千里汉江的人文密码

梁中效

华夏神州，江河奔流。在雄浑的长河与浩荡的大江之中，唯有汉江呈西北东南流向，与天上的银河系走向一致。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发现了天地间这一奇特景象，赋予汉江以“天汉”的美名。《诗经·大东》说：“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将牛郎、织女的故事与美丽的汉江联系了起来。两汉三国时期，汉江作为“汉家发祥地”，更加引人注目。

黄金峡是东南到西北水上大通道的门户。东汉大文豪蔡邕以一篇《汉津赋》展示了汉江神圣而迷人的文化大河地位。“夫何大川之浩浩兮，洪流淼以玄清。配名位乎天汉兮，披厚土而载形。登源自乎嶓冢兮，引漾澧而东征。纳旸谷之所吐兮，兼汉沔之殊名。总畎浍之群液兮，演西土之阴精。遇万山以左回兮，旋襄阳而南萦。切大别之东山兮，与江湘乎通灵。”《汉津赋》是难得的现存最早的以汉水为对象的汉赋。此赋开首四句总括汉水浩渺玄深如天河，又浩荡奔流以载物，继而写其发源地、流经处，直至紧贴龟山与长江汇合；然后写汉水孕育丰富水产；接着写汉水沟通西北与东南、中原与南国的交通地位。“于是游目骋观，南援三洲，北集京都，上控陇坻，下接江湖。导财运货，懋迁有无。”这证明至迟到东汉，汉江就是沟通西北“陇坻”与东南“江湘”的黄金水道，而汉江上游进入汉中盆地和北上关陇的门户就是黄金峡。三国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曹操甚至想象从东南九嶷山通过汉江，到西北去拜见西三母，“驾虹霓，乘赤云。登彼九疑历玉门。济天汉，至昆仑，见西王母谒东君。”秦汉时期的民间谚语说，“山水险阻，黄金子午”，经过黄金峡水道后，可由子午道陆路到长安，踏上丝绸之路漫漫征程。

黄金峡是通向关陇陆路的水上门户。在穿越秦巴山地的栈道网络体系中，黄金峡与子午道相联通，构成了通往关中最近捷的水陆大通道。乾嘉时期著名学者、汉中府知府严如熤在《嘉庆汉中府志》中说，从汉江源头到黄金峡，“屈曲行五百七十里，流入西乡渭门界。”“自汉王城东至渭门，渡凡十六，滩凡四十二。”其中黄金峡内有二十四险滩，峡内渡口有金滩渡、太阳滩渡。在现代化的公路、铁路未出现之前，汉江航运是最为快捷的交通，“自洋县至渭门，则取道所必由，使客舟船，所需牵挽夫役，随地方拨募，而环珠、渭门，有盘峡陆路三十里，雇觅夫驴，倍加繁剧。”由于盘峡陆路艰难，东南逆流西来的上行船，在渭门卸货之后，就直接由子午道转运至渭河流域的关中，“渭门”因此而得名。《嘉庆汉中府志》记载：子午谷在洋县东一百八十里，因正南正北而得名。“由龙亭而东，过渭门，抵谷口，与金州安康县接壤(即今之石泉县)，至秦川六百六十里，为汉魏旧道。”由此看来，“渭门”就是进入渭河流域之门，说明我们的前辈很早就意识到汉江与渭河是中华江河文明最亲密相依的姊妹花。

黄金峡是打开汉江文化奥秘的门户。在中华文明起源的远古时代，西部高原与关中、四川盆地是华夏文明发祥的高地。“雍州积高，神明之隩。”而汉江流域处在青藏高原、黄土高原的东部，位于中华龙脉秦巴山地的中央，成为文明之光自西向东传播的文化走廊。而黄金峡就是远古人类迁徙与文化传播的战略节点。清朝人邹溶的《黄金峡赋》，是现存最早最长的黄金峡赋，大气磅礴，贯通古今，以点带面，包容万有。其一，描写汉江的历史地位。“伊银河之澄景，映天汉之灵波。托涓涓于嶓冢，汇渺渺于江沱。趋东海而朝宗，广南国而兴歌。”以三千里汉江之气魄来衬托黄金峡之雄险。其二，描写黄金峡的独特位置。汉中门户，牢笼东西，控扼褒河、湑水河等汉江支流。“方其沧浪未达，漾水既同，嘘噏沔丙，吐纳褒龙。姚墟之西，湑河之东，厥有天险，锁钥汉中。”“水则支壑咸容，细流罔拒。”“氵党浅潜深，贯规溢矩。文川武谷之归，逊水廉泉之聚。羡彻底之澄清，无纤毫之尘缕。”其三，描写黄金峡的人文历史。“其地则武康雄镇，洋川故州。玉符征瑞，珠台环流。控荆楚以扼塞，据郧襄之上游。穆王却西征之辔，赤帝纾东顾之忧。”“山则脉连秦岭，势接巴陵，纡回磅礴，雾蔚云蒸。骆谷逶迤，子午杳冥，万螺叠翠，千髻浮青。”其四，描写黄金峡的山水险峻。滩险流急，“天下之险，莫之与齐。瓦林羊角，大小高低，曰笼曰瓮。獭措蒿溪，二十四滩，九十余里。”壁立千仞，“悬崖斗俯而屏列，绝岸夹流而壁立。漏天光于一线，云起还遮；挂瀑布之千寻，烟来如织。”面对如此艰险，汉水女神生畏，张骞乘槎受惊。“游女心悸于苇秔，交甫魂销而珮失。客星犯斗，惊回八月之槎。”其五，描写黄金峡的生物宝库。“密箐丛芒，竹有筼筜；岩桂岭松，秋兰春蕙；角别羚獐，鹧鸪杜宇；奇鳞异甲，潜锦昭妍；皆稀世之奇珍。”

总之，黄金峡从远古奔来，既蕴涵着地质时期的沧海变桑田的信息，又见证了秦汉以来中华文明的变迁，更携带着汉江文化与汉中历史的文化密码，是一个自然奇险、文化独特的大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