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合奏爱的颂歌（下）

周亚娟

做孝敬父母的好儿子好媳妇

再次看到母亲，却是在西京医院的重症抢救室里。

2017年11月4日清早，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丹影从睡梦中惊醒，妹妹带着哭声告诉他：“妈在西京医院急救，你赶紧来西安！”

怎么会呢？一个月前的国庆假期，他还在西安与父母团聚，一家人说说笑笑，围在一起包饺子，那天包饺子的面皮，还是母亲早起揉好的面。挂掉电话，泪水早已模糊了丹影的双眼，他一边抑制住情绪，吩咐妻子收拾东西，一边给女儿、女婿打电话。很快，女婿就将车开到了楼下。

前往西安的路上，天色阴郁，寒风凛凛。尽管车子仿佛离弦的箭在路上飞奔，他还是觉得太慢了，不停地催促女婿快点快点再快点。

等他赶到医院抢救室，隔着玻璃窗远远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妹妹待在床前，已哭肿了双眼，哥嫂一夜没合眼刚回家休息，弟弟还在法国出差，弟媳在办理各种手续，看上去已疲惫不堪。丹影和弟媳交谈了几句，想进去探望母亲，被护士拦了下来，说是抢救室不能随便进入，好在小兰和女儿不知怎么溜了进去，总算看了母亲一眼。因父亲一人在家，加之小兰因先天性心脏病刚做过手术，还在恢复期不能劳累，他们就回到家里负责照看父亲。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也是最难熬的。在10多天的抢救中，一家人度日如年，天天期盼、夜夜祈祷，盼望着母亲能躲过这一劫。可他们等来的，却是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坏消息。那天早上，当丹影再次站在母亲床前，一声声呼唤着“妈——妈——”的时候，母亲却始终没有应答。医生告诉他，母亲的心、脑已大面积梗死，已经没了意识，生命仿佛风地里的灯，随时都会熄灭。

11月20日，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那天凌晨时分，丹影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他在梦里与母亲来到一面开满鲜花的山坡上，坡上的风很大，母亲怕他冻着，给他围好围巾。他和母亲在花丛中跑呀跑呀，忽见母亲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倾倒下去，他刚要去拉她，却有一阵风袭来，把他的围巾刮走了，等他去抓围巾时，又发现母亲不见了，便着急得大声地呼喊着：“妈妈——妈妈——”喊声在山中回荡，却没有听到母亲的应答，只见那条白色的围巾在空中飘呀飘呀，越飘越远……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他惊醒，摁下接听键，就听到了哥哥低沉的声音：“妈在5时55分走了……”

挂断电话，丹影将头埋在被窝里失声痛哭：“母亲呀，你走得太匆忙了，匆忙得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给儿子尽孝的机会。”他后悔中秋节那天没有听她的话，陪她过完假期再走，与她多拉拉家常，多听听她的唠叨。

大概是他的泣哭声惊动了父亲，父亲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询问他：“是不是你妈有啥意外了？”他强抑住哭声说：“没有，我妈好好的，你再睡一会吧。”想到父亲从此以后孤零零的，再也没有了母亲的陪伴，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三天后是向母亲送行的日子，殡仪馆的安魂大厅里哀乐低回，悲声四起，前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亲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时，父亲把他用了60多年、由母亲一针一线绣出的一条“丹江夜曲”枕套，拿给前来吊唁的人观看，一下子勾起了丹影对那条白围巾的记忆，那是母亲最早送给他的珍贵礼物。在今天看来，它只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围巾，但在50多年前物资极度匮乏又十分闭塞的农村，能够拥有它，无疑是最奢侈、最自豪的享受。母亲送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条能御寒的围巾，更是她对儿子美好生活的希冀与期盼，凝聚着母亲无尽的关爱，可惜他没有好好地珍藏，在一次又一次的搬家过程中，竟然将它弄丢了。回想起那条陪伴他度过童年时光的白围巾，丹影为自己的粗心后悔不已。

丹影与哥嫂弟妹含泪来到母亲身旁，看到鲜花翠柏中的母亲满脸疲惫，眉宇间似有一丝隐忍与遗憾，丹影知道那是她放心不下父亲，便轻声地说：“妈，你安心地走吧，我爸有我们哩，我们绝不会让他受罪……”说着说着，母亲的遗体被徐徐推进了火化间，丹影一声“妈”还没喊出来，就晕了过去……母亲过世后，父亲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一下子成了问题，不免悲伤难过，姊妹四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又重提雇保姆的事。父亲哭着说：“我刚离开你妈，不习惯与别人一道生活。”儿女们理解父亲的心情，商定每人3个月轮流照顾父亲。

姊妹四个除了大哥路影两口子退休外，老二丹影、老三夏眉和妹妹江忆都要上班，而且夏眉在公安部门工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妻子在金融部门工作，也是窗口单位，加班是经常的事。江忆还在商洛上班，丈夫在陕北包村扶贫。轮到他们照顾老人时，常常抽不开身，小兰便站出来说：“照看老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都是亲姊妹，谁有空谁照看，我现在没事，可以多管几个月。”每次轮到丹影时，要么小兰去西安老人那里，要么把老人接回丹凤。

而回丹凤，成了父亲最开心的事。因为他的一生，和商洛、和丹凤有着深厚的不解之缘，有着太多难以忘怀的故事。回到丹凤，不但能享受到丹影、小兰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吃到一些大城市没有的可口饭菜，而且精神上有一种回归的美好情愫。当初把丹影送给刘西有，就是盼望刘西有心里痛快身体好，带领大家脱贫致富改变山乡贫困面貌，而今马炉青山绿水美丽富裕，怎不让他心潮起伏，激发出热爱生活、与疾病抗争的斗志？丹影、小兰明白父亲的心思，除了一日三餐精心伺候、问病问药外，还经常陪老人去马炉、竹林关、商镇、棣花等地探亲访友，游玩散心。

每次父亲来丹影家里，丹影和小兰都想方设法推迟父亲回西安的时间，让老人多待些时日。他是要珍惜与父亲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钟，看父亲每天戴着眼镜写作，拿着放大镜看书、查阅辞海，听父亲谈论文学、人生，听他拄着拐杖在楼道上来回走动……

2017年至2018年，父亲先后做过两次心脏造影、支架手术。手术期间，丹影两口子无论多么忙碌都去西安照顾父亲，他们想把对母亲的亏欠加倍补偿给父亲。因丹影腿脚不方便，小兰主动承担了照看老人的主要责任，同哥哥、弟弟、妹妹轮流值班。每到她值班，都是日夜陪伴在老人身旁，喂吃喂喝、扶起扶睡、接屎倒尿、擦洗按摩。老人病情好转些时，她用轮椅推着他去外边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陪他读书看报、说话聊天。医生护士们羡慕不已，说老屈养的女儿咋这样孝顺，老屈笑着说：“不是女儿，是儿媳，但是跟女儿一样。”

人生苦短，亲情最暖。本来腿有残疾的丹影，近两年因为走路和洗澡时跌倒，导致股骨头碎裂，先后几次住院，受尽疼痛折磨，原本浓密黝黑的头发变得稀疏、花白，连眉毛也开始变白，这是人生风霜雨雪的浸染，也是岁月蹉跎的馈赠。不管自己有多苦，不管生活有多累，人前人后丹影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妻子小兰2017年6月因先天性心脏病做了大手术，丹影就学着做饭，伺候她、照顾她，他深深感激小兰为他和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

一天晚上，丹影从丹江边散步回来，看到父亲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心有所思的样子。丹影问他：“是不是小兰哪里做得不好？”父亲说：“小兰对我的照看没说的，女儿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这样的儿媳还有啥说的？”丹影问：“那你咋不高兴？”父亲说：“我一直在想，你哥、你弟和你妹他三个人对我都很孝顺，要是不孝顺的话我可以去告他们，但你不同，我把你过继给刘家，不孝顺我不怪你，没想到你两口子还这么孝顺，我想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好的家风传承和文化的熏陶呢？”丹影说：“也许是吧，心怀大孝是做人的美德，我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你和我养父培养教育的结果。”

行孝重诺家风永传

在丹影家的厅堂里，挂着一幅精美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那是尹小兰一针一线表达的心愿。几十年来，她和丹影总是用孝心、爱心对待父母和家人，使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始终充满一团和气，而他俩的言传身教，也深刻影响着儿女们的成长、成熟。

丹影的儿子雨绵，是丹影的养母照看着长大的，祖孙俩感情深厚。小时候，雨绵有一次跟随小兰行人情吃席，看见瓜子和糖果，就给自己多抓了些装进口袋。小兰看在眼里，气在心头，觉得儿子自私、没礼貌。回到家里训斥儿子时，被养母听见了，老人说孩子拿的瓜子和糖果，都是给她的。自那以后，雨绵每次坐席，再不多拿瓜子和糖果，只把自己那份悄悄装回带给奶奶。他还给奶奶说，等他将来长大能挣钱了，要把奶奶接进城里，与他同吃同住一块生活。没想到他刚在西安参加工作，奶奶就去世了。接到父亲电话后，他急速从西安赶回丹凤马炉老家，进门就扑倒在奶奶身边，揭去奶奶脸上盖的蜡纸，脸贴着奶奶的脸哭泣不止：“婆啊，我对不住你，说好的要接你去城里，你怎么就不等我呢？”在场的亲友，都跟着他哭泣流泪。

后来雨绵有了女朋友任钊，一个在草原上长大的美丽女孩。每到周末，他都带着任钊去看西安的爷爷奶奶，每次去都要买爷爷最爱吃的红薯、香蕉，带着爷爷奶奶去公园、景区游玩。奶奶去世时，任钊还没过门，雨绵问任钊：“给奶奶的墓碑上刻孙媳任钊的名字，你愿意不？”任钊果断地说：“我愿意。”

2017年初夏小兰做心脏手术时，任钊私下备好住院费，不辞辛苦在病床前伺候一周，小兰过意不去，任钊却说：“姨，你别多想，虽然我还没过门，但我认定咱是一家人，一家人谁照顾谁都是应该的。”他们结婚后，仍然每到周末去看爷爷。任钊不但泼辣能干，而且特别贤惠，时常打电话给丹影和小兰，叮嘱他们保重身体，每次回丹凤，都给他们买衣服和生活用品。

丹影的女儿孟梦，从小跟丹影的养母睡觉，是养母的贴心“小棉袄”。自上初中后，她就经常给奶奶洗头、剪指甲。在西安上大学后，她省吃俭用，把父母给的零花钱攒下来，等到寒暑假回来时，总要给奶奶买一身新衣服。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两个爷爷、两个奶奶，常说她比别人有福气，她要像母亲那样照顾老人。每到周末，她都要去西安的爷爷奶奶家里，给老人洗衣、拖地，打扫卫生。毕业后回到丹凤，成家立业，每次和丈夫去西安，都要给爷爷奶奶买丹凤的红眼馍、土豆腐。奶奶去世后，爷爷只要回丹凤来住，她都会抽时间带着儿子来父亲家里陪伴爷爷，给他洗头、洗脚、剪指甲。爷爷的脚指甲总是往肉里钻，又不肯去修脚店，孟梦就把爷爷的脚泡热泡软后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修剪。丹影把视频发到家庭群里，孟梦的伯父叔父、伯母婶子、兄弟姐妹们都给她点赞。

百善孝为先。丹影一家人的孝行，看似琐碎实则珍贵，让邻里和亲友们发自内心地钦佩、敬重。

岁月无情催人老，丹影在心里祈祷着时光静止、亲人永在，他要好好报答父亲比天高比海深的恩情，告慰慈母在天之灵。虽然自己还没出生父亲就把他许给了别人，但父亲的爱与教诲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母亲的牵挂和疼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为了那两次承诺，父母亲柔软的内心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煎熬，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大情大义与大爱啊，他永远引以为骄傲和自豪！他生命中的两对父母两个家庭给了他坚韧乐观、淳厚悲悯的性格和真诚、温暖、博爱的情怀，对他人生的影响又是何等深远。他永远相信、珍惜人间的真情真爱，并以此为力量，去克服生活中的困苦与磨难。

丹影的父亲屈超耘曾向刘西有郑重承诺：“丹影永远都姓刘。”事实上，大半个世纪过去后，不但丹影仍然姓刘，丹影的女儿叫刘孟梦，儿子叫刘雨绵。现在雨绵有了女儿，猜猜她姓啥叫啥？她姓刘名伊诺，意思是伊人的承诺已经到了第三代。可见，刘西有的后代永远姓刘。

这可亲可敬、永不过期的承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