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本：从大山里走出的数学家

近日，中国数学会2022年学术年会在武汉开幕，中国科学院院士、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徐宗本在会上获颁第十六届华罗庚数学奖。

徐宗本，这个从陕西柞水秦岭大山中走出来的“砍柴娃”，时隔多年后又一次站在了“山顶”，摘到了“那颗最香甜的果子”。

徐宗本长期从事数学与信息科技的交叉融合研究，是中国应用数学特别是数据科学发展的重要推动者和领导者之一，在应用数学、稀疏信息处理、机器学习、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数学基础等领域取得系统性与原创性的成果，并将其广泛应用于雷达成像、CT成像、5G通信等20多个领域，得到国内外同行学者的高度评价。

徐宗本（前排左一）在柞水中学励志奖学金捐赠仪式上

不久前，徐宗本捐出其获得的华罗庚数学奖20万元奖金，在柞水中学设立励志奖学金，用于激励家乡学子用知识改变命运、用实绩报效国家。

“大山外面是什么样子，我想出去看看”

1955年，徐宗本出生于秦岭深处柞水县凤凰镇，是家里的第5个孩子。父亲是名老中医，母亲是位大家闺秀，非常注重子女的教育。徐宗本从小就很自立，5岁时开始给长期卧病在床的母亲做饭，后来进入村办小学读书，每天上学要赶3公里山路，而早餐常常就是泡在水里的柿饼。

童年的艰辛，磨炼了徐宗本吃苦耐劳的非凡毅力。学习对他来说是一件最轻松愉快的事。“当时对于学习的理解就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每次坐在山顶上都会想，这连绵无际的大山外面是什么样子，我想出去看看。”正是这种跟吃饱肚子一样的渴望，激发了徐宗本靠学习走出大山的信念。

虽然小时候在大山里的日子很苦，但徐宗本却对大山怀有深厚的感情。“18岁之前，我记忆中只有饥饿，为了填饱肚子，就得不断向上追求，这是大山对我最初的塑造。然后是毅力，我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必须通过自己的奋斗才能获得。最后就是必须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大山里的人必须互相帮助。”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作为一名数学家，徐宗本在《人民日报》上还发表了5篇理论性文章，这归功于他小时候练就的好文笔。

颁奖礼上的三句话

在第十六届华罗庚数学奖颁奖典礼上，徐宗本发表获奖感言时讲了三句话，引得现场数学同行击节叫好。

“余则成回家了，感觉真好。”是第一句话。为什么是“余则成”？徐宗本坦言，在西安交通大学读博士时，最初是做纯粹数学基础研究的，如泛函分析、Banach几何学，那时根本不考虑应用，就是一个劲儿写文章，然后逐渐开始研究应用数学、人工智能、神经网络。“大概上世纪90年代，所谓人工智能第二次浪潮来临时，我正在其中。”徐宗本回忆说。后来，徐宗本觉得只做公共方法论还不行，要把数学作为生产力和技术的一部分，直接嵌入到解决国家重大问题上。这就是他开创的一个新领域——数学技术。

大家通常认为，数学属于工具学，具有工具属性，但徐宗本认为数学还有技术属性。现在随着信息化和数字化速度的加快，所有技术都是以数据形式呈现，人工智能和数字经济的本质及基础资料也是数据。要想读懂其中的规律，数学就要发挥核心作用，也就是技术属性。

徐宗本参加2010年在印度举办的世界数学家大会

徐宗本说，很多人觉得他是在做应用数学，但真正的应用数学不是这样。徐宗本团队做的是从原始创新到技术创新再到产业落地的一体化工作。“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能获奖，可能就是我们所走的这条道路得到了数学界的认可，数学不仅仅是个工具。就像《潜伏》里的余则成，终于被‘本家’认可了，这是一种喜悦的心情。”徐宗本告诉《中国科学报》。

“做数学的，无论是纯理论的研究，还是一般方法论的研究，还是应用落地的研究，这几个方面，要做好哪个都不容易。”这是徐宗本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讲的第二句话，也是他的第二个感悟。徐宗本想告诉大家，数学是一个整体，没有高低之分。不仅数学，整个科学界都有一条“鄙视链”，其实大可不必。

“与其说是把这个奖颁给我，还不如说这是中国数学界对于数学技术服务于国家的期盼。”徐宗本的第三句话，也是他的最大心愿——数学要服务于国家，服务于国家的重大工程和重大需求。

数学技术要与国民经济建设相结合

徐宗本这次获奖，主要源于他在应用数学稀疏信息处理、机器学习、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数学基础这三大领域取得的成果，在具体应用上相对应的分别是为全球首部稀疏雷达样机提供成像原理和核心技术、提出了一系列广泛应用的人工智能算法，以及在医疗健康领域研发成功“扫描与成像分离”CT系统。

“我们采用新原理造出来的CT辐射很小，只有过去的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徐宗本告诉《中国科学报》。这项研究给医疗健康界带来了一场“革命”，意义非凡。徐宗本的愿景是通过解决CT的剂量问题，真正实现筛查功能，扫描与成像分离后CT终端机可以到农村、社区、病房，甚至还能上天入地，实现自由部署。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经常想，科研成果如何能让广大农民受益。所以我特别关注国家推动的医疗改革，哪些是我们医疗行业特别需要解决的问题，急国家之所急，尤其是如何建立适合中国的医疗体系，让老百姓受惠。”徐宗本说。

近几年，他们团队很大一部分工作是围绕医疗板块展开，推动医疗设备的国产化替代。“现在的CT做一次就成百上千元，很多人舍不得做。我希望我们的成果帮助缓解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徐宗本告诉《中国科学报》。下一步，他将瞄准另外两大设备——核磁和超声进行攻关，继续推进他“面向人民生命健康”的医疗蓝图。

“我们这代人的特点是家国情怀很重”

徐宗本（左五）和团队合影

徐宗本在数学上作出卓越贡献，仅仅源于对数学的非凡热爱吗？“我做数学并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大山里的孩子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学好数理化这一条路，只有‘干一行爱一行’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些从长辈们那里获取的只言片语和朴素的观念。”徐宗本说。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能做的事情做到最优秀，这就是他最开始的目标。完成一个又一个经过努力才能达到的目标，比树立所谓的远大理想重要得多。徐宗本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也是这样要求团队的。

“我的团队特别能坐得住‘冷板凳’，并且要做真问题、真研究。”徐宗本告诉《中国科学报》。他的团队成员目标都很一致，就是潜心做科研，摒弃不良风气，保持科研团队的纯洁和正气，“唯帽子”看资历在徐宗本的团队里是不存在的。“我最害怕有的人有了‘帽子’就觉得‘一俊遮百丑’，‘帽子’的作用是让你为国家服务、为学校争光的，不是让你躺平的。”徐宗本说。

徐宗本经常告诉团队成员，名誉不是拿来消费的，它只是一个助推剂，督促你更好地做实事。“作为院士，更要身先士卒带动一批人，切实解决科技自立自强和高质量发展的基本问题。要作出贡献，而不能光停留在嘴上。我们这代人最大的特点是家国情怀很重，国家和人民养育了我们，如果我们不拿出切实的行动，如何对得起国家的期待？”徐宗本说。

文章刊载于2023年3月30日中国科学报04版

报道链接：https://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23/3/373877.shtm